空洞、荒凉、阴森可怖的夜晚,而我却飘荡在陌生的郊外,我害怕,寒冷,饥饿,难过……不仅如此,而且之后所发生的将会更糟,可我清楚那一切都是放纵的代价,都是自作自受!
那天晚上,我并不清楚几时才睡熟,只记得待自己醒来,眼前虽有了淡淡光亮,但水雾迷蒙依旧令我视线模糊,抬眼看去才知道,原来所在屋子的棚顶大半都已坍塌露天,我的脚下就是一柱断梁。
头顶的天花板也已岌岌可危,正处于凹陷下垂状态,许是我轻轻一跳,就可以触碰其折裂处,而且有堵墙都已经倾斜了大概二十度。
我很想立刻起身逃离那间危房,甚至不大敢相信自己竟会在那么个鬼地方睡了一宿,因为在我脑海中已然浮出房子瞬间垮塌把自己埋葬的假想。
然而我刚要站起却感到双腿麻木,浑身不住地打起哆嗦,我甚至都不敢大口喘气,唯恐哪一口气就可使四壁震颤,棚顶坠落。
我只是下意识地紧紧抓牢裹在身上的那几件又潮又凉的衣服:“我怎么会睡在这里呢?妈妈呢?她果然不担心自己,否则一定会把我找到,不像这样任由我自生自灭。我想是时候清醒了,不能再自欺欺人留有一丝希望,爸爸,妈妈还有妹妹,他们都讨厌我,即使我沦落如此,可这世界不还是这般安静?……”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深思很久,当内心不再存留指望时,脚底却有了知觉。
走出危房,我看到天边泛着鱼肚白,熹微的晨光正缓缓穿过云层,逐渐遣散薄薄的雾霭,淡去最后一颗星辰。
我不由得深吸口气,闻到了早春时节,湿漉漉的空气中所夹杂的淡然香甜。我顿时觉得生命里的一切美好莫过于阳光与空气,它们会比自己的家人更疼我爱我,知我懂我!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虽然我的心是酸的,但还是忍不住露出笑容。而且眼帘中昨夜还是阴森荒凉的,即刻却变成自由开阔的了。
之后我终于看到了工地大门,可它却上了锁而且高的简直就是自己无法翻越的围栏,我只能双手一前一后使出全身气力,狠狠地去拉拽链条紧紧锁住的两扇大门,好在我身材瘦小,可以从掰开的缝隙间钻出去。
我看到平整的街道,繁茂的香樟,晨曦里稀疏的行人,我感觉自己已然从深陷的泥潭中爬了出来,没有人可以想象出,那一刻我的心情到底有多舒畅,甚至完全没去想,那不过是一场噩梦的开始。
李先生,也许你会问我那一晚的经历还没有让自己觉得恐慌吗?难道我没有回家的打算吗?
对于一名离家出走的小女孩儿,在春寒料峭的三月,沿着清冷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要说没想过回家,绝对是不可能的。
然而那时我已经丧失了回家的勇气,我很怕妹妹看到自己的狼狈会得意忘形,更怕妈妈对自己劈头盖脸地数落。再说我又是那么心有不甘,我好想弄清楚,在妈妈心中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女儿!因为在我潜意识里,他们只要在乎我,即便自己跑到天涯海角,他们照样可以把我找回去。
当我笃定了这种想法,心如刀绞,越是难过,我走的就越远,而且我专走那些偏僻的小巷,长满青蒿的河畔,人迹罕至的堤坝,因为我很担心路人会用好奇的眼神打量我。
就这样我一直走到远离繁华的城郊。
其实我还想继续走下去,想穿过眼前的一片田地,看看那面会是怎样的世界,可我已经好久没吃过东西了,身体的疲乏让人有些眩晕,恍惚中再次想到了妈妈:“或许她没那么狠心,她一定会来找我的!”
很奇怪,当时我一直断定她不会因自己的离开而有半点儿伤神,可却不停地幻想出她在牵挂自己时的模样,那种感觉就好似总要对明知不可能的事情而心留余地一样。
“我该怎么办呢?再这么下去我会死的!”我开始焦躁不安,而这份不安好像是从地狱中传来,“我该寻求谁的帮助?对,在语文课本里还夹有二十元钱。”
那是临开学时妈妈给我的零用钱,可在我眼中的意义就如坠入地狱时唯一能够触及的稻草,因此我根本来不及多想,马上就反身走去沿途所经过的一片露天市场。
折回那里时天色已暗淡下去,当听到菜农的吆喝声,我空落落的心才找回了一丝久别的存在感,可看到低矮的云层,听着拂过耳侧的阵阵风声,我却依旧孤独,并且更加惶恐。
我在想一会儿或许就要下雨了,而漫长的夜晚去哪里好呢?
其实我很想去餐馆里暖和暖和,但我认为仅有的二十元钱将是自己一辈子的财产,所以我只好买个馒头捂在手里,当它凉了,我才掰着一口一口地慢慢咀嚼。
渐渐地夜幕赶走了黄昏,更不幸的是果真如我所料,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雨水浇落在身,那是一种难言的阴冷。
我很后悔没将昨天捡到的那几件衣服带上,可那会儿说什么都为时已晚,所以我只好躲在附近的一座房檐儿下远远地张望着那些陆续收摊的菜农,希望他们临走时,能够给自己留下些什么。
就在我挨个货架想翻翻看能否找到几身衣服或者泡沫时,一位长着络腮胡子的男人向我走来:“小姑娘,在这儿干什么呢?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
我想他是快要离开菜场的商贩,因为我注意到一位正在装车的妇女会时不时地向这边瞭望,所以即使他面相很凶,但感觉上并非是个坏人,于是我提到嗓子眼儿里的心才落了回去。
见他诧异地看着我手中刚刚收集起的水果网套,只好对他说:“我想捡回家做面具。”
他讥笑了一声,说:“呵!现在的孩子可真会玩儿,我那里有很多新的,你把手里的都扔掉吧。”
那位叔叔给了我满满一箱子的水果网套,我想它们可以当作枕头或者靠垫,可这么冷的天,我该拿什么当被子呢?
在他离开后,我借着远处传来的微微光亮,又开始在每个摊位进行新一轮的翻找,祈祷会有果农留下一件衣服,哪怕是一块儿毛织的抹布也能裹住我冷冰冰的脚掌。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在我不停地左右翻找下,终于在一个货柜里发现一件沾满泥渍的军大衣。它残破的拥有数枚窟窿,用手一抓,其中的棉絮就会向外涌。
然而那一刻,我如获至宝,更管不得这件衣服到底是果农想着扔掉的,还是刻意放在货柜里留有别用。我只是捧住它,走到最外面的摊位,蜷躺在底部刚好能容下我瘦小身躯的货柜里,听着滴落在地面上的“哒哒”雨声。
离家后的第二个夜晚就是那么度过的,清早是清洁工的扫把声将我唤醒。以防被早来的菜农察觉,我趁他们不注意,弓着身子并借助货台的掩护,抱着那件军大衣便溜出了市场。
之后在白天,为了不引起旁人的注意,我会脱下满身灰土的校服尽可能掩饰自己的狼狈,而且只有在饿的发晕时,才会买一个馒头。至于水,我会时不时地溜进附近的商场,去洗手间喝个痛快。那时每当看到空瓶子或者可以保暖的衣物我都会捡,然后把它们藏到一个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到了晚上,我便又会躲进货柜里。
这样的日子到了第二天,我开始不停的流鼻涕,淌眼泪;第三天即使我站在最充足的阳光里,也会感到很难受,很冷,我知道自己在发烧,但我只能默默祈求自己尽快好起来。
待到晚上,我难受的更是无法入眠,我呻吟着,痛哭着,但让人最为难过的,还是因为妈妈并没有找到我,不,是我自认为她并没有找过自己。挨到天亮,我走在马路上,之后,便什么也感知不到了……
一切因果也都是由于我这次任性的出走,我的自私,我的无知与无畏,惊扰了原本平静幸福的生活,最后我失去了妈妈,害了爸爸,也伤了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