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宫廷寂寂。勤政殿内,一灯如豆,昏黄暗淡。
宁王元齐合上最后一本奏疏,露出满眼的疲。他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斜倚在王座上沉思。
自入秋至今,宁国各地的郡县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旱情。受旱灾影响,各地稻谷减产严重。好在他及时颁布诏书,减免各地税赋,不至于叫各地的老百姓难以度过这个年关。
只是他有些想不通,这些年明明已经轻徭薄赋,让利于民,为何百姓家底却还是这样单薄,一场旱灾下来,就让这个国家处处告急。数月的忧愁劳顿,殚精竭虑,已让这个五十有一岁的君王两鬓已然斑白成霜。
眼下各地的局势虽然堪堪控制住了,可朝廷的赈济终究是暂缓灾情而已,最为紧要的还是叫旱情纾解!只是水旱灾害乃是上天决定,他这个人间的君王终究是做不了主的。
闭目想了一阵,只觉倦意袭来,元齐不由得昏昏入梦。
未久,但见眼前一片白蒙蒙的迷雾。他正暗自惊诧,却闻一阵钟磬声响。循着声音找去,迷雾中只见一片金碧辉煌、威严气派的宫宇耸立眼前。乍一看并不识得此处,定睛望去,原来是自己的王宫。
“上朝!”
这时有个尖细的声音传来。
他心中十分纳罕,莫非又到了上朝的时候?不由得拾阶而上,快步朝理政殿走去。将要迈进殿门,却被左右的禁卫拦下。
“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宫禁!快快将其拿下,押进天牢……”
元齐只觉臂膀一紧,左右已被人按住。
他忍不住咆哮起来:“瞎了你的狗眼!竟敢对孤如此无礼。孤定要杀了你!”
那禁卫冷笑不已,嘲讽道:“哪里来的疯子!我王此刻正在殿上理政,你又怎敢言‘孤’?”
元齐一听,只觉怒气腾地一下冲上大脑,立即发起火来。是何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冒充自己接见百官?忍不住要强冲进殿。
禁卫连忙将其按住。他动弹不得,只好破口大骂。骂声传入殿中,惊动一殿君臣。不多时,便见有一人出来察看究竟。
元齐抬眼瞧着来人,厉声呵斥道:“春喜,莫非连你也背叛孤不成?”
春喜一见,顿时吃了一惊,慌忙叫众禁卫放开他。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来,:“齐公子,你如何来的这样迟?大王正在殿上发怒呢!快随奴婢进殿罢……”
齐公子?这是自己未继位时的称谓。
元齐心中纳罕,沉住气,任其引着,一同进得殿去。但见迎面一人正杵在那里,竟是业已仙去十多年的父王。老宁王一见了元齐,立时跳脚大骂起来。
“你这逆子还敢来见孤,孤好好的一个国家叫你治理成了什么样子?”
元齐慌了神,正待解释,却见父王竟拔出宝剑朝自己刺来。
这时有人大呼道:“公子,小杖则受,大杖则走。”
元齐听了,立时发足狂奔。父子二人直追出了理政殿外。恰在此时,忽闻背后轰然巨响。回首望去,但见宫宇建筑柱倒房塌。适才还一脸怒容的父王此刻正满目慈祥的望向自己,轻轻颔首。
他心中大惑不解,正要发问,又听一声惊天霹雳。睁眼望去,只见紫金兽炉中烟气缭绕,适才的一切全然消失不见,这时方知刚刚发生的事情竟是一个梦。
雷声隆隆,滚滚而逝。
念起适才的噩梦,宁王心中一片茫然。过了许久,忽感触体生寒,才发觉身上衣衫尽已湿透。
“这寒冬时节如何会有天雷?”他满怀担忧地去问一旁的春喜。
春喜眼珠微沉,已知君王的心思,满面含笑道:“奴婢可不懂这些,只是听闻南方的蜀国在乾治三年冬时也曾有过一次冬打雷。那一年,蜀武王从越国得胜还朝,大赦国内,减免徭役赋税,蜀国的老百姓至今仍交口称赞呢。”
宁王听了,略松了一口气,可心中仍旧怏怏的。
这时,勤政殿的门缓缓开了,一个小太监探进身来禀报:“大王,暗阁的李允大人到了!”
宁王元齐,揉着额头道:“唤他进来吧!”语气中满是沧桑疲惫。
门外闪身进来一个身材干瘦,鹰鼻深目的中年男人。这个人就是被朝臣极端厌憎仇视的暗阁大阁领李允。
暗阁是宁王直属的密探机构,以帮助宁王收集国内信息,刺探朝臣隐秘为己任,顺带用暗杀投毒的行径为宁王做些不愿为人知的勾当。
有人说这是宁王生在阴暗处的另一双耳目,专司监察天下形势,也有人说这是宁王藏在袖中的匕首,对敌人一剑封喉。可无论怎样议论,暗阁在宁国朝臣心中都是不耻又不愿得罪的存在。
或许是因为常年躲在阴暗中做事,李允的身上有一种特有的阴厉气质。可当这种气质遇到君王威严时,便像积雪逢上了阳光,迅速的消融殆尽了。他疾步趋行,至王前跪下,“禀大王,派到长公子身边的田遂死了。”
宁王显然是吃了一惊,慢慢端坐起来,目光里有一丝疑惑。他皱起眉头,头脑里一瞬间划过数个念头,“这田遂前几日还好好的,如何竟死了?”
“听说患了肠痧,腹内绞痛,鼓起一个大包,流脓血而亡。”李允应道。
这样含糊的回答让宁王十分不满意,他的脸上立即露出愤怒的表情。只有在面对这些豢养的心腹爪牙时,他才能这样丝毫不加掩饰的表露内心情绪。
“听说?你们暗阁就是这样办差的?”他目光凝在李允的身上,语气微冷,“探查取证本是你们的本分,况且田遂还是你的属下,你竟然用道听途说那一套混账话来搪塞孤!”
劈头盖脸挨了一顿训斥,李允的脸色有些发白。这位在人前呼风唤雨的大阁领,此时犹如被主人责罚的猎犬,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臣有罪。臣即刻派人去查实。”他伏地再拜。
宁王冷峻的面容渐渐缓和下来。他素知李允办事忠诚谨慎,此番训诫只为警醒对方,并未真想因为这等细碎的小事施加惩罚。
“一定要好好查!最近国内颇不平静,彻公子的案子至今尚未完结,孤不想同样的事情又发生到长公子的身上!”
李允俯首道:“喏!”
提起元彻遇刺的案子,似乎叫宁王嗅到了一丝危机的味道。但见他缓步行到案边,从案下的匣中取出一封密信。放在手中掂量了一番,方递给李允看。
“田遂生前给孤来了这封密信,说有大批魏商在南方出没。你派人去查查是否与田遂的死有关联!”
李允早知僚属中有人具有密信专奏之权,却因为是宁王直辖,故从不敢过问。此刻当确凿的人物摆在面前时,不免叫他感到一番心惊肉跳。诚惶诚恐的接过密信,细细的看了一遍,眉头不由得愈蹙愈紧。
“大王,您是怀疑魏国与这两件事有干系?”李允试探着问。
在这一瞬间,宁王的眼神骤然变得凌厉起来。君王的威严迫得李允呼吸有些急促。
宁王眉头紧蹙,沉声道:“事关两国关系,叫孤不得不慎重对待。彻公子的案子要赶紧审问,要弄清楚魏太子丹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另外,让魏国的眼线紧盯魏国朝廷的动向,有什么消息立即快马来报。”
李允心中一片通透,忙领命告退,回去布置人手。
眼瞧着李允的身影消失在勤政殿的门外,宁王方慢慢从胸中吐出一口浊气。国内灾情尚未解除,边境上千万不要在此时燃起烽烟!